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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东平:教育公平已成国家公共政策基石


新时社网 10月22日,法国人文之家基金会(fondation maison des sciences de lhomme)将2015年度查理与莫妮克-莫拉泽奖(Prix Charles Monique MORAZE)授予中国学者杨东平,以表彰后者数十年来在推动中国教育改革事业中的贡献。下文是杨东平先生的获奖发言全文:

女士们、先生们:
  我感到非常荣幸,获得法国人文之家基金会的奖励。在此,我对设立这个奖项的Charles先生 和Monique女士充满怀念之情并深表感谢。他们致力于促进社会科学的高等教育研究和改造,关注世界文化和科学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借此机会,我也想表达对法国文化的感谢。因为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在文革期间和上山下乡的过程中,雨果、巴尔扎克、罗曼罗兰、卢梭一直伴随着我们。而我在上海西区的家,就位于过去的法租界,上海引以为豪的欧陆风情,主要来自巴黎。
  我对教育公平的关注是从2000年前开始的。那时,中国高等教育进入快车道,流行的主题词是高校扩招、跨越式发展、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发展教育产业。也是在那时,巨大的城乡差距、贫富差距越来越突出,每到开学季节,经常传来因为交不起学费,农村学生或家长自杀的消息。然而,在发展主义的光环下,它们被视为无关紧要的个案。
我青年时在农村上山下乡的经历,使我建立了对农民的深刻感情,我资助了几位农村的贫困学生和代课教师并经常考察农村教育。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如此庞大的弱势群体,他们的利益是不应该被忽视的。那时主流的发展观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我写了一系列文章呼吁重视教育公平,提出教育公平是一个独立的发展目标,主张义务教育应当公平优先,等等。令人欣慰的是,今天,教育公平已经成为国家公共政策的基石。
  我想简单地介绍一下中国教育公平的情况,尤其是高等教育的教育机会。
  新中国教育平等的发展,分为三个不同的阶段,即文革前的17年、文革时期、实行改革开放的80年代以来。不同时期的教育公平呈现不同的状态和问题。
  文革前和文革中,实行的是一种阶级内的平等,教育向工农及其子女开门的同时,剥夺了很多非劳动人民子弟接受高等教育和向上流动的机会。文革时期是毛泽东社会平等的乌托邦的大实验,中小学学制从12年缩短为9年,大学学制由5年缩短为3年,取消了所有考试,根据家庭出身和政治表现推荐工人、农民和士兵上大学,提供的是一种高度政治化的低水平的教育。
文革结束之后,1977年重新恢复全国统一的高考制度,否定了具有身份歧视的阶级路线政策,实现了分数面前的平等。高考制度改变了许多被压抑的青年的命运,大学的教育质量也大为提高。与此同时,基于学习能力的选拔,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的阶层差距逐渐显现,由政治意识形态所支撑的工农子女在高等教育中的比例开始下降。据一项对大学新生家庭背景的抽样调查,父亲为工人、农民的新生,由1980年代初的40%,到1990年降为21%左右。
  从1999年起,中国高等学校开始大规模扩大招生,高等教育毛入学率由1990年代初的3%、1998年的7%左右,提高为2002年的15%,2014年已经达到37%,进入了所谓高等教育大众化的阶段。人们关注的问题是高校扩招之后,教育机会的增长是否改善了教育公平?新增长的教育机会是如何分配的?在新的形势下,教育公平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在中国长期存在的教育差距,主要是城乡差距、地区差距、性别差距和民族之间的差距。近年来的变化,性别差距和民族差距改善较为明显,城乡差距的改善比较缓慢和复杂。与此同时,阶层差距成为影响教育公平的重要问题。
  与欧洲的教育结构完全不同,中国没有权贵子女集中的私立学校,中国的贵族学校存在于公办教育体制之中。教育分层建立在两个基本制度之上:由户籍制度分割的城乡二元结构,以及重点学校和普通学校的二元结构。
  户口制度是中国特有的制度,为了限制人口流动,在计划经济时代用户籍制度和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将农民捆在土地上,农民的食品供应、教育、医疗服务等只能由当地的政府提供。1980年代以后农民可以进入城市工作,但他们的农民身份并没有改变,医疗、教育、住房、社保等仍然与土地挂钩,他们不能享受城市市民的各种公共服务。
  公办学校分为重点学校和一般学校两个层级,加上城乡区别,形成一种等级化的学校制度,成为凝固阶层差距的重要机制。激烈的升学竞争,导致在不同类型的高中,学生家庭背景的趋同性加强。政府着力扶持的少数城市重点学校,学生主要来自社会优势阶层,成为研究性大学的主要生源地。
  研究显示,在1999年扩招之后,随着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整体扩大,农村学生的入学机会极大地提高。2003年,农村学生上大学的比例与城市学生持平,达到50%;2012年农村学生比例达到59.1%,而农村考生的比例大约为60%。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城乡差距正在从显性的总量不均衡,转为更为深层的、隐性的教育差距。高等教育系统中正在出现的分层大致是这样的:在国家重点高校,具有较强的文化资本、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优势社会阶层的子女,占有较大的份额,农村学生和弱势阶层的子女逐渐减少。教育质量相对较弱的地方性高等院校聚集了最多的农村学生。
  通过对1980年至2008年之间教育机会的一个定量研究,总体上城市学生高等教育机会是农村学生的2.56倍,扩招之前为2.28倍,1999年扩招之后这一差距扩大到2.77倍。说明高等教育机会仍然存在结构性的不平等,优质高等教育机会更多被城市学生所占有。这突出地表现为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优秀大学农村学生的比例过低,从80年代最高时的40%降到目前的16%左右。2014年,国家改革高考制度,要求改进招生计划分配方式,提高中西部地区和人口大省的高考录取率。从2012年起启动面向贫困地区定向招收农村学生的计划,2014年这一计划的名额为5万名,以增加农村学生进入重点高校的人数。
  当前中国教育公平的一个新情况,是在大规模人口流动和城市化的进程中,出现了两个新的教育边缘化群体。这就是被称为流动儿童的进城务工农民工的随迁子女,以及他们留在农村家中的孩子留守儿童。这两个群体总数约一亿人。由于城乡分治的现实,城市社会没有做好准备接纳他们,农民工子女的教育权利和教育机会成为最为突出的教育公平问题。
  为了改善社会公平,中国的社会力量一直在不懈地努力,中国的公民社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我作为大学教授,同时也实际地参与行动,是中国3个著名的NGO自然之友、北京市西部阳光农村发展基金会、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发起人和理事长。自然之友是中国第一个民间环境保护组织,西部阳光农村发展基金会主要在西部农村开展乡村幼儿园建设、农村教师培训等工作。21世纪教育研究院是从事教育公共政策研究的民间教育智库。我们一方面直接参与国家层面的教育改革和政策制定;更主要地是通过社会参与的方式,影响和改变教育。我们举办论坛、研讨会、讲座、沙龙、读书会等,出版著作,与电视台合作制作电视专题片,开展了多种关于教育政策的理论讨论和传播。我主编的年度教育报告《中国教育蓝皮书》,自2003年起出版至今,并发行英文版。
  同时,我们关注通过教育创新促进教育公平。今年4月,我们借鉴多哈的世界教育创新大会(WISE),举行了LIFE教育创新峰会,是对近年来中国教育创新的一次检阅。我们希望构建这样一个平台:集中全社会的智慧反思教育存在的各种问题并寻求创新性的解决方案;发现、交流和推广基层学校、老师、家长、学生、地方政府、公益组织、企业等教育创新的优秀案例,展现勇于改变现状的教育家精神和自下而上变革教育的力量,促进体制内外、不同群体的了解与合作,促进教育界内外更多的人起而行动。
  我为会议撰写了《人本主义教育宣言》,提出人是教育的起点、也是教育最高和最终的目标。人本身就是目的,而不能以任何理由成为任何形式的工具。
我认为中国教育正面临这样一个转折点:从满足基本需求,到追求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为此,需要改变具有1300多年历史的科举教育的陈旧传统,改变在19世纪大工业时代形成的学校制度,改变在60年前移植自苏联的教育体制,走向以人为本的教育,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以学习者为中心的教育,为生活做准备的教育。中国的教育改革还在路上,我们会更加努力!
  衷心地感谢各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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